李泌智谋
【原文】
唐德宗贞元元年(乙丑,公元785年)
陕虢都知兵马使达奚抱晖鸩杀节度使张劝,代总军务,邀求旌节,且阴召李怀光将达奚小俊为援。上谓李泌曰:“若蒲、陕连衡,则猝不可制。且抱晖据陕,则水陆之运皆绝矣。不得不烦卿一往。”
辛丑,以泌为陕虢都防御水陆运使。上欲以神策军送泌之官,问“须几何人?”对曰:“陕城三面悬绝,攻之未可以岁月下也,臣请以单骑入之。”上曰:“单骑如何可入?”对曰:“陕城之人,不贯逆命,此特抱晖为恶耳。若以大兵临之,彼闭壁定矣。臣今单骑抵其近郊,彼举在兵则非敌,若遣小校来杀臣,未必不更为臣用也。且今河东全军屯安邑,马燧入朝,愿敕燧与臣同辞皆行,使陕人欲加害于臣,则畏河东移军讨之,此亦一势也。”上曰:“虽然,朕方大用卿,宁失陕州,不可失卿,当更使他人往耳。”对曰:“他人必不能入。今事变之初,众心未定,故可出其不意,夺其奸谋。他人犹豫迁延,彼既成谋,则不得前矣。”上许之。
泌见陕州进奏官及将吏在长安者,语之曰:“主上以陕、虢饥,故不授泌节而领运使,欲令督江、淮米以赈之耳。陕州行营在夏县,若抱晖可用,当使将之。有功,则赐旌节矣。”抱晖觇者驰告之,抱晖稍自安。泌具以语白上曰:“欲使其士卒思米,抱晖思节,必不害臣矣。”上曰:“善!”戊申,泌与马燧俱辞行。庚戌,加泌陕虢观察使。
【译文】
唐德宗贞元元年(乙丑,公元785年)
陕虢都兵马使达奚抱晖用毒酒将节度使张劝毒死,自己因此得以代理总揽军中事务,试图得到节度使的旌节。而且,他还暗地里串通李怀光手下的将领达奚小俊作为应援。唐德宗对李泌说:“假如蒲、陕连横起来抗拒朝廷,那么我们将猝不及防,难以控制啊。况且,假如陕地被达奚抱晖攻占,那么水路和陆路交通便会因此受阻。朕不得不麻烦你辛苦走一趟了。”
公元785年七月初八,唐德宗让李泌担任陕虢都防御水陆运使。唐德宗本想让神策军护送李泌赴任,问李泌:“你需要多少随从?”李泌回答道:“陕州城三面都是绝壁,如果直接派兵攻打,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将其攻克,请让我单枪匹马前往那里。”唐德宗说:“你单枪匹马如何能够进城呢?”李泌回答道:“陕州城的军民,本意并不想违抗朝廷的命令,一切都是达奚抱晖一个人在作孽罢了。假如带着大批兵马前去,达奚抱晖肯定会坚城固守,如今我单枪匹马去到陕州近郊,达奚抱晖如果派出大规模的兵力前来,肯定是不相匹敌的;假如他派遣一个级别较低的将领前来杀我,说不定反而还能被我利用。况且,如今河东的全部兵马都屯驻的安邑,马燧又来到了朝廷。希望陛下能够敕令马燧与我一同辞别陛下,离开长安,这样使得陕虢人想要加害我时,便会畏惧河东调动军队讨伐他们,也算是制造声势吧!”
唐德宗说:“话虽如此,但朕目前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宁愿失掉陕州,也不能失去你。朕只得再改派其他人前往了。”李泌说:“其他人肯定难以进入陕州。如今刚刚发生事变,大家的心意都还没有安定,因此我可以出其不意,震慑他们的奸谋。其他人犹豫不定,延误时机,等到达奚抱晖的谋划已经胜算,那时就去不得了。”唐德宗随即同意派李泌前往。
李泌看到陕州派来上奏表的官员以及正在长安办事的陕州将领和官吏,就会对他们说:“陛下因为陕州、虢州在闹饥荒,因此不授给我节度使的职务而让我总领水陆运使,想要让我监督江、淮地区的粮运,以便赈济陕虢罢了。陕州的行营在夏县屯驻,假如达奚抱晖可以任用,那么自然会让他来统率行营,如果立下战功,那么肯定会赐给他节度使的旌节。”达奚抱晖的探子听说后立即驰马将消息报告给达奚抱晖,达奚抱晖这才稍微感到安心。李泌随即将此事据实告诉了唐德宗,还说道:“要让陕虢士兵想得到粮食供给,让达奚抱晖想得到节度使的旌节,这样一来,他肯定不会加害于我了。”唐德宗说:“好主意!”七月十五日,李泌与马燧一同向唐德宗辞别。七月十七日,唐德宗升任李泌为陕虢观察使。
【原文】
泌出潼关,鄜坊节度使唐朝臣以步骑三千布于关外,曰:“奉密诏送公至陕。”泌曰:“辞日奉进止,以便宜从事。此一人不可相蹑而来,来则吾不得入陕矣。”唐臣以受诏不敢去,泌写宣以却之,因疾驱而前。
抱晖不使将佐出迎,惟侦者相继。泌宿曲沃,将佐不俟抱晖之命来迎,泌笑曰:“吾事济矣!”去城十五里,抱晖亦出谒。泌称其摄事保完城隍之功,曰:“军中烦言,不足介意。公等职事皆按堵如故。”抱晖出而喜。泌既入城视事,宾佐有请屏人白事者。泌曰:“易帅之际,军中烦言,乃其常理,泌到,自妥贴矣,不愿闻也。”由是反仄者皆自安。泌但索簿书,治粮储。
明日,召抱晖至宅,语之曰:“吾非爱汝而不诛,恐自今有危疑之地,朝廷所命将帅皆不能入,故丐汝余生,汝为我赍版、币祭前使,慎无入关,自择安处,潜来取家,保无它也。”泌之辞行也,上籍陕将预于乱者七十五人授泌,使诛之。泌既遣抱晖,日中,宣慰使至。泌奏“已遣抱晖,余不足问。”上复遣中使诣陕,必使诛之。泌不得已,械兵马使林滔等五人送京帅,恳请赦之。诏谪戍天德;岁余,竟杀之。而抱晖遂亡命,不知所之。
【译文】
李泌刚走出潼关,鄜坊节度使唐朝臣就已经率领步、骑兵三千人等候在关外,他说:“我奉朝廷的密诏,前来护送您到陕州去。”李泌说:“与皇上分别时,我已经得到谕旨,同意让我见机行事。此次即使派一个人前来跟随着我也不行。一旦有人跟随,那么我就不能进入陕州了。”唐朝臣因为奉了皇上的圣旨,所以不敢离去,李泌随即写了一纸文书,将他们都打发走了,然后驰马急速前行。
达奚抱晖并没有派出将佐前来迎接李泌,只是让探子不断打探李泌的情况。李泌夜宿曲沃,还没等到达奚抱晖下达命令,将佐们便自行前来迎接他。李泌因而笑着说:“我想办的事情就要成功了。”当李泌行至陕州城十五里外的地方时,达奚抱晖也出城谒见李泌。李泌大加赞赏他代理诸事保卫城池有功,并说:“军中的流言蜚语,不足以挂在心上。你们的职务还是一如从前,不会被改变。”达奚抱晖出来以后,感到万分高兴。李泌已经入城就职后,宾客佐吏中有人请求李泌屏退其他人想密告他一些事情,李泌说:“在更换节帅的紧要关头,军中闲言碎语繁杂,这是人之常情。如今我来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会慢慢安定下来,我不愿意听你讲这些事情。”从此以后,那些心中曾经怀有不安的人都安定了下来,而李泌所做的只是讨取帐簿文书、整治粮食储备这些杂事。
第二天,李泌把达奚抱晖召到自己的宅第,告诉他说:“我并非因为怜爱你才不杀你,而是我恐怕今后有了凶险令人担忧的地方,朝廷所任命的将领都不能进去,所以才想给你留条生路。你为我带着灵牌和奠仪用的器物前去祭奠前任节度使,千万别再走入潼关,你自己去寻找一个安身的处所,暗地里把家小都接走,我保证你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李泌向唐德宗辞行时,唐德宗将陕州参予阴谋叛乱的七十五名将领记录成册,交给李泌,让李泌诛杀他们。李泌打发走达奚抱晖后,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这时宣慰使赶到。李泌奏报说:“我已经打发了达奚抱晖,剩余的人不值得追查。”唐德宗再次派遣中使来到陕州,令李泌务必将那些人斩杀。李泌迫不得已,给兵马使林滔等五人戴上铐镣,令人押往京城,还言辞恳切地请求唐德宗将他们赦免。唐德宗诏令遣送他们戍守天德;过了一年多,最终还是诛杀了他们。然而,达奚抱晖却已经亡命天涯,不知所去。